《引寧》第14章

「抱歉了。」

他沖撞著撲上來,剛熬好的藥湯和陶碗一起碎了一地。

手腕上傳來尖銳的疼痛,宋言的牙齒深深陷進肉里,他大口大口地嘔血,所有動作在瞬間一氣呵成。

等我反應過來時,謝簡已經把宋言制服在地面上了。

宋言還在吐血,明明他癥狀較輕,此刻卻突然變成了重癥之人。

「蕭寧慈,快去沖洗傷口!」

謝簡把我從地上拉起,焦灼地帶到水缸旁沖洗我腕上分不清是宋言還是我自己的血跡。

攥在胳膊上那只手一直在抖。

我看著被染紅的水缸,終于明白宋言當初是如何下毒的了。

15

發病的速度比我想象得要快些。

兩個時辰后我的額頭便隱隱發燙。

謝簡慌了神,說要帶我出營隨便找家醫館醫治。

我與那些喝了中毒者血水的將士不同,我的傷口直接接觸了血,還是偷走毒蟲后直接吞入腹中的宋言的血。

陸九均阻止了謝簡的沖動。

「太子已然下令,他雖使絆,但若我們真闖出去便是我們抗旨了。」

我也贊同他的說法。

貿然離開疫區,哪怕事出有因,也難保不會給我們一個蓄意擴大疫病的罪名。

謝簡面容陰沉,手指緊握。

宋言未等審訊便一命歸西,死前留下的唯一一句話就是那句「抱歉」。

誰也沒能想到兇手竟是西區的人,更不會想到此人還是我朝太醫。

我想安慰謝簡,但實在暈得說不出話。

交代好一切事宜后,不知是病癥還是多日積攢的勞累,我沉沉睡了過去。

夢里自己似乎回到了三年前。

我夢見了江南老家,夢見了逝世多年的爹娘。

還夢見了待我如親子的舅父,和院子里的兄弟姐妹們。

想來十六歲前我作為徐引寧的生活還算愉快。

夢中的畫面就像走馬燈,我還沒從過去的美好中出來,便又來到了潯陽侯府。

我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看著自己討好墨堯,討好墨老夫人。

婚后的墨堯少了幾分溫和與耐心,對我的殷勤大多視而不見,我看到他丟了我所有的淺色衣裳,看到他燒光我無比珍視的醫書,還看到他抱著痛失骨肉的我安慰還會再有的場面……

我無法與那個夢里悲痛欲絕的我共情。

愛與恨只有一線之隔,積累的恨意在舅父被放逐那日徹底爆發。

我終于想起來,摧毀我對墨堯的愛的根本就不是企圖鳩占鵲巢的蘇漾月,而是在我跪在書房門口整整三日只求他讓我探望舅父最后一眼,可他卻連門都不肯打開的決絕。

我五臟被扯得生疼,似乎又回到了被「有悔」日夜折磨的日子。

我掙扎著從夢中醒來,額頭上濕濡清涼。

搖曳的燭光下,我看到謝簡那張憔悴的面孔。

「謝將軍怎麼來了?」我想要起身,卻發現四肢疲軟,連撐起身體的力氣都沒有。

「你感覺如何?」謝簡的聲音有些嘶啞。

我想起自己睡前試了那新藥方的事。

我搖搖頭:「好像沒什麼作用,還得再調。」

謝簡垂眸不語,自回軍營后他就沒怎麼睡過,相比來之前看起來都要老了幾歲。

「蕭姑娘,謝某知道道歉無用,但……」

「謝將軍,我在同意進入軍營時就想到會有這一天了。」我嘆了口氣,「那時的決定是我深思熟慮的,將軍不必介懷。

謝簡沒再講話,撈起我頭上的方巾再次投進水盆中。

我抬眼盯著他的面孔,無論是在夢里還是記憶里,我對謝簡的印象簡直少得可憐。

「怎麼了?」察覺到我的目光,謝簡問。

「徐引寧的死和你無關。」

謝簡微怔,沒想到我會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

「蕭姑娘又是想安慰我嗎?」

他嘴角微微上揚,卻露出幾絲苦澀。

「前些日,我救了一個姑娘,她是墨小侯爺的心上人,因為聽說過墨小侯爺滿京求醫的故事,我便問了她一些事,她告訴我,她當年也中了有悔的毒,但是她得救了,是墨堯偶然得來的唯一解藥救了她……」

我撒了個小謊。

我本想同謝簡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然后再告訴他真相讓他不再痛苦,可我現在生死未知,若現在告知他我就是徐引寧,只怕他會再次陷入自責。

謝簡愣在了原地,良久才回過神來,他臉上扯起牽強的笑容:「怎麼可能……」

「事實如此。」我嘆息道,「不如等事了之后你去問問墨堯,那藥到底給誰了。」

我以為謝簡聽過這些話后會放下心頭重擔,但他卻如失了神一般。

「不,害死她的兇手還是我。」

「真的不是你,你怎麼……」

「當年秋游的邀帖是我送給她的。」

我心跳一滯。

當年我剛來云京不久,除了霍家的兄弟姐妹,我認識的云京人只有墨堯一個,收到寫了我名字的邀帖后便理所當然以為是墨堯給的。

也是那時我誤以為墨堯對我有意,才沒拒絕侯府的提親。

「若不是我邀她去秋游,她便不會陷入危難,更不會為救他人以命相抵。

謝簡語氣平靜,可眼中的痛苦與沉重卻瞞不住絲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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